杏林手记丨希望和悲伤,都是一缕光
本帖最后由 西瓜籽 于 2022-12-14 11:38 编辑作者:博雅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
端什么碗,吃什么饭
经历什么事
什么时候和谁结婚
都是定数
别太难为自己了,顺其自然就好
人生的剧本你早在天堂看了
你之所以选择这个剧本
是因为
这一生里有你认为值得的地方
2022年12月10日,距离这一年结束仅剩20多天,匆匆又是一年。
恍恍惚惚,稀松平常,过得不好不坏;冷冷清清,散乱无序,好在平平安安。
最近睡眠不佳,总是做梦,可悲的是,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醒来后都浑浑地记不清。
另外就是,工作之余,一直在想这期文章到底要写些什么,思来想去也不没有头绪,真是文章难倒英雄汉。
强行营造眼泪不是我擅长的,也不符合我写作的本意。
我的写作初衷,还是有些理想与情怀的:我想写给离开我们的人,写给陪伴我们的人,写给每个人心中的山和海。
我想告诉他们——希望和悲伤,都是一缕光,总会照亮前行的路。不论生死,都会陪在你身旁。
我爱你,你要记得我。
一
上周开始,随着冷空气的加盟,北京正式入冬了。从舒适的秋装到笨重的冬装,只需一个晚上。
吃过晚饭去做核酸,前面排了很长的队伍。
我前面是位老太太,光线不是很好,估摸着有七十岁,穿着一件不知道什么颜色的棉衣,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花白的头发顺着帽沿露出来,有些扎眼。
她用了一部很老的手机,因为她在我前面扫码的时候,手机反应很迟钝,按下去很久也不见页面跳转。
她很识务地站到一边去,不影响队伍的正常行进。我做完后,看到她还在那里鼓捣着手机,不时四处张望,很着急的样子。
“大妈,我帮您弄吧,天儿怪冷的。”我搭讪道。
她的手机确实不好,屏幕上的钢化膜已经坑坑洼洼,手机侧边的按键也有磨损后的粗糙。
我检查了一下流量设置,发现她用的是附近的WIFI,信号只有一格,怪不得反应那么迟钝。
我开了热点,连好后顺便多说了几句。
“您看,我给您登录好了。您下次看看这个信号塔的标识,如果它满格,那地方网就快,就好使。”
老太太笑呵呵的,像是终于获得了解决之道,不好意思地说:“我总是记不住这个。”
报完姓名和身份证号,很顺利登记完信息。
“您也不会用手机,下次啊,让您孩子提前截个图,您每次过来直接扫截图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
“或者,直接扫身份证就行!”
老太太并没有回答我,因为前面的志愿者催促她赶紧把核酸做了。
回去的时候,我们顺路。
老太太说她也是刚来北京。
“您是来看子女的吗?天黑了,又这么冷,为什么他们不陪着您一起来呢?”
回想起来,我真是后悔死了,为什么要没话找话?人家明明看起来就像是有困难的人,我还多问一嘴,真的很懊恼。
“女儿一个月前去世了,女婿是医生,工作忙,外孙子没人管,这不把我叫过来看孩子。”老太太表情没有变,感觉还是乐呵呵的。
我当时就愣住了,不知道我当时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眼眶有些发酸。
这个讨厌的世界!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智能手机用不利索,核酸做不了。天气如此寒冷,孤身一人来北京,还是因为替女儿尽责任。
“你也是大学生吧?工作了吗?”
“对,是大学生,已经工作十年了。”
她就很开心地拉着我的手。
“大学生好,我女儿也是大学生。嫁了个好人家,她得病后,女婿花了好多钱给她,可惜她没那个命。”
一路无语。
到了小区广场,要分别了,老太太很大声对我说:“小伙子,谢谢你啊。要是没有你,我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广场上三三两两锻炼的人都看向我,我感觉很羞愧。
我很讨厌自己作为既得利益者关心他人的样子,只是举手之劳,却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如此感激。
就像是顽童站在苦行僧面前,仿佛她在跪拜自己一样。
二
刚参加工作时,在小儿泌尿外科轮转。
小儿泌外的住院患者,以先天性畸形为主要收治对象,虽然有时也不容易搞,但多数患儿,器官畸形在短期内并没有生命危险。
当然,也收治儿童泌尿系肿瘤患者,独立出来的两间病房,住着五六个孩子。
当时病区只有一个供办公用的无线路由器,每天十几个医生用笔记本办公或查文献全靠这一个WIFI。而那帮孩子呢,父母怕他们玩游戏影响休息,于是也不给多少流量,但他们搞了一个抢WIFI软件,每天霸网看视频玩游戏,搞得我们很头疼。
于是,每天修改WIFI密码便成了我们的一项工作,早会时通知给医护人员。
这样斗智斗勇,遇到问WIFI密码的孩子都被我们完美地搪塞了过去。
有天晚上我值班,独自在医办室上网。一个大眼睛的瘦高男孩顶着个光头走了进来,大概十岁,缠着我要密码。
这孩子我有印象,平时玩闹得很,姓芈。对,就是《芈月传》里的那个芈,一个很独特的姓氏。
我当然不会给他,因为给了他,就相当于给了整个病区的小孩。
纠缠了十几分钟,我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便呵斥了他一声,并准备回到值班室躲开他。
在我收拾东西准备撤时,小芈开口了:“你说我们还能活几天呢?本来得了这个病,就想打打游戏。打游戏时就没那么疼了,结果还不让玩儿。你们医生真狠心。”
小芈罹患肾上腺皮质癌,手术、化疗、放疗都经历过了。这次住院准备第三次手术。
一瞬间,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了一下,眼泪差点掉出来。
“这是密码,不要告诉其他病房的小伙伴们哦。”
“那叔叔,你能不能加我QQ,以后改密码时都告诉我?”
“好吧,那你也得保证不告诉别人。”
小芈得逞后非常开心,立即从病房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魔兽世界》,完全不再理会我。
那晚,小芈更新了一条QQ说说,“今天这个医生真好骗。”
这熊孩子,我笑笑摇了摇头。
小芈的父母都是外地人,名校毕业后留京。爸爸在央企工作几年后下海淘金,成立了一家很大的公司,事业有成;妈妈则是某外企财务高管。小芈生病后,妈妈就放弃工作,全权负责照顾小芈的饮食起居。
拥有这样的条件,但小芈一直住在普通病房里。
特需病房虽然条件更好,治疗流程也更快,但不分专科,只有笼统的内科病房、外科病房等,负责的医生也多是轮岗,所以会遇到泌外的病人可能是骨科医生在管。
“我们也想让孩子多跟其他小朋友在一起,也就没那么恐惧和孤单了。”小芈妈妈告诉我说。
每天晚上,小芈妈妈就挤在狭窄的三人间病房里,在两张病床之间支一个行军床,睡在儿子和另一个患儿中间。
“只要孩子能活,哪怕成了一个傻子,我也心甘情愿。”
现实的困境就是这样,不断地压榨着家属的希望空间。
小芈的手术并不成功,因为之前已经手术过两次,并且还放疗过,腔镜探查了一番,术区粘连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得多。强行手术会伤到周围的器官,并且会导致伤口愈合不佳,也切不干净。而切不干净,手术就没有任何意义。
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待伤口恢复后,择期内科治疗,也就是化疗+免疫。
人生最恐怖的事情可能就是失控,不管怎么努力,依旧挡不住病情的进展。小芈的父母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金钱,我们想到了能想到的一切方案,但病情还是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
肿瘤转移到了头部,因为压迫导致颅压升高,小芈不仅经常头疼,反应也变得迟钝了,到后来肿瘤压迫视神经导致双目失明。
小芈妈妈对我们说,跟芈爸爸商量了一下,决定放弃了。
“如果老天爷只安排我们做十年的母子,我们也就认命了。只是医生,请你们最后安慰他一下,不要让他以为我们不要他了。”
第二天早上查房时,主任伏下身子,在小芈耳边轻轻说:“孩子,化疗已经起效了,但是要慢慢来。”停了一下,主任又说:“你先回家把身体养好,下星期再来打化疗,好吗?”
小芈点点头,伴着父母无声的哭泣,伸手想抓住主任的手,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然后我们所有人,都默默退出去,泪流满面。
三
有一次去俱乐部打球,碰到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女孩跟她妈妈在一起玩。
妈妈年龄跟我相仿,已经练完球,看样子是要收拾装备准备回家。女孩则熟练地捡球,一边和她妈妈说话。
女孩口齿清晰,表达流畅,词汇量相对这个年龄段来讲是属于非常大的,并且也没有幼童的那种可爱的奶声奶气,多了几分成熟。
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心里惊讶,这孩子真是冰雪聪明,有些孩子三岁话都说不利索,更别说这样逻辑清晰了。
于是我问她妈妈:“你家孩子真棒,这么小就知道这么多,几岁了?”
妈妈回头,一张白皙清秀的脸,是个很好看的妈妈。
“六岁了。”
我当时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偷偷近距离看了一眼小女孩,她确实不是三岁小孩该有的婴儿脸,五官有些局促,唯独眼睛大大的,一闪一闪,但体型还不如三岁小孩。虽然我不搞儿科,但也猜出几分,应该是先天疾病导致的发育迟缓。
“抱歉啊,我不知道孩子是这种情况。”我试着打破尴尬跟她道歉。
“没什么的,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误解。但你是第一个跟我说抱歉的人。”妈妈说道。
“你是医生吧?”
“你么怎知道?”
“你长得像医生。”
“这都能看出来?火眼金睛啊!”
“也不是了。这几年天天跑医院,见的医生多了,医生那种神态和气场我能感觉到。”
后来从妈妈口中得知,她属于大龄产妇,因为妊高症不适合继续怀孕,在七个月的时候选择了剖腹产。
孩子从小就比同龄孩子瘦小,到两岁时就很明显了。去了北京儿童医院、儿研所、上海儿童中心都看过,诊断明确,特发性矮小症,但治疗效果都没有达到预期。
“其实也还好啦,虽然宝贝不能像正常人那么高,但好在智力不受影响,身心也算健康。她已经上小学了,成绩很棒的,跟同学关系也挺好。”
不知道她是在说给我听,还是在宽慰她自己。
“我还能求什么呢?比起儿童医院那些患肿瘤的孩子父母,我们已经很幸运了。你看,我们每周还能在一起打乒乓球。”
“一切都挺好的。”
过了一会儿,妈妈牵着小女孩离开了。看着他们的背影,小女孩只到妈妈大腿那里,小手被大手牵着,亦步亦趋。
回想着孩子跟妈妈的对话,理解了孩子的成熟和懂事源自哪里。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到慢慢长大,妈妈一定承受了比一般妈妈更多的痛苦和压力,战胜了更多的心理和现实中的困难。
而她自己,应该也是从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开始比其他孩子更早地构建坚强的内心。
后来因为疫情原因,球馆就关了,我也再没有见过这对母女。有时会翻到妈妈的朋友圈,内容都是积极向上的。若不知道她家里情况,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她的遭遇。
我也没有问她孩子是否长高了,没必要用我所谓的关心去触碰人家的不幸。
只能默默祝福,以及始终怀揣对她最大的尊敬和佩服。
四
如果从博士毕业算起,正式进入职场将满十年。转瞬间,我也由2字尾巴向40年代迈进。
时间真快啊!蓦然间,这悄然被偷走的十年,带着几乎毫无成长的青春,一并消散。
这十年,说是宝贵,却也最是无助与迷茫。
从懵懂纯傻的学生年代走入纷乱的社会,从四线小城走进北京这个如陀螺一样的城市,有时,我都不禁佩服我自己,是怎样做到心智没有成长的?为何那智慧与阅历不能同下垂的苹果肌和加深的眼角纹一样肉眼可见的茁壮?
以致于,每每在媒体上看到那些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活出时代鲜活感的年轻人,我都不得不承认我的平凡乃至平庸是充满道理、毫不意外的。
前段时间去打球,一陌生球友问我今年到没到三十,是不是研究生刚毕业?我诧然,不知道他是眼神不好看不清我的脸,还是有意为之让我欢心?
不管哪种吧,我心中都是窃喜的。像抓着青春的尾巴一样地过活,在做一个蠢货的路上多一些快乐,也未尝不是好事。
人生无常,得过且过。
老太太给我打来电话,说要给我一件礼物。打开层层包裹的手帕,里面是个精致的小盒子,装着一件精美的翡翠挂件。她说这本来是要留给女儿的,女儿不在了,想送给我。
小芈妈妈也给我发了信息,经过几年的努力,数次流产,终于在今年又有了一个很健康的孩子。
小女孩的情况我不了解,她们既然已经接受了上天的安排,但愿她们过得很好。
流年指尖滑落,即使一地碎影,浅唱低吟也自成曲。
饮罢飞雪,又是一年。
我爱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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