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 发表于 2021-6-18 19:15:09

烟火人间


市井长巷
聚拢来,是烟火
摊开来,是人间
作者:博雅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晚上十一点,在忙完一天的工作准备休息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拿起手机,上面显示“高老师遗肾”(顾名思义,姓高,教师,患遗传性肾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小徐医生晚上好,还在上班吗?”电话那头,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您是?”我心里很疑惑,因为高老师性别为男。

“我是高老师爱人。高老师,下午走了。”

一阵沉默,随即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本来,高老师是想亲自打这个电话的,但他太虚弱了,只能委托我。谢谢您一直的指导,帮助我们陪着患者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过程。”

我无言予以安慰,此时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徒劳。

我只能报以更长的沉默。      


同时,回忆将我拉回到一个月前。

高老师是浙江人,北师大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在一所重点高中当老师。

在三十岁那年,罹患肾癌,基因检测定型为VHL综合征,遗传性肾癌的一种。

送院的时候,门诊、主管、手术,都是我。

包括后来在死亡证明书上签字,也是我。这是我当医生以来,签的第一份。

这是背景。

高老师来我们医院之前,因为脑转移,已经在天坛医院做过脑部手术了。来我们这边,主要是想处理肾脏的原发肿瘤。

高老师手术安排在住院后的第三天,主任主刀,我当助手。手术前,我正盯着手术方案看,余光扫过,他双手交叉在胸前,稍微有些紧张。

他问我:“徐医生,昨天晚上睡好了吗?”

我回答:“睡好了,差不多五个小时吧。”

他说:“睡眠时间不长啊,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的手术等等再做?”

“我从小睡眠就少,五个小时足够了。”

我笑着宽慰他:“没事儿的,主任主刀,我当助手。主任睡好就行。”

他这才不坚持下床,我很喜欢他那种深怕给别人添麻烦的谦逊。

术前咨询的时候,他太太因为不安,一直追问我手术成功率。这可怎么回答,我也没有把握。还是他拉着太太的手说,人家徐医生会尽力的。


有次他太太还问我年龄,我有些局促,心里也有些不爽,因为我确实不老,她问这个问题让我很不舒服,让我下意识地在想她是不是认为年轻就做不好手术?

我回答完我的年龄后,他对太太说:“徐医生这个年龄做外科手术刚刚好呀,手又稳又准,保准割不坏的。你看外面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们,手早就抖了,做手术不保险的。”

南方人特有的那种侬言侬语,听了让人很舒服。

我知道他是在给我解围,但我依旧差点爆笑出声,同时求一下老主任们的心理阴影面积。   

手术开始后,病灶的位置非常不好。但请不要怀疑主任和我的能力,正如他所说的,我们几乎按照术前制定的方案走好了每一步,手一点没抖,又稳又准。

最后,我亲自缝合、包扎,完成手术。

手术结束前的半个小时,我的心情非常轻松、愉悦。我觉得自己已经做得非常好,跟那些老医生们没有什么差别。

术后恢复,我每天都会去看他,跟他聊几句。

我们相处得很融洽,像多年未见的战友。

他很博学,也很善谈,天文地理,理数人文,似乎都懂,跟他聊天很有趣。

一天晚上我值班,他来到医办室。我给他泡了一杯茶,对立而坐。


他突然问我:“徐医生,你为什么要当医生?”

“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我父亲是医生吧,从小耳濡目染,也习惯了。”我回答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除了学医,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学什么。”

这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虽然我还没有从这个行业找到别人口中所说的幸福感。

他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他对我的回答是否满意。

又过了大概一周,他顺利出院了。根据他的病情,我让他回去继续靶向治疗。

出院后一个月,正好是一个月,那天我从手术室出来直接下班去参加朋友的聚会,还没走到停车场,电话就响了,说是我的回诊。我一问,是他太太。

他太太告诉我,他出院后,脑部手术的后遗症出来了,舌头发硬,大小便也逐渐不能自理,右手无力,同时合并了肺部感染。转到神经外科,考虑大面积脑出血,病人身体无法承受继续手术。已经住进ICU。

病情发展得太快,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而他太太给我打电话,主要是他想见我一面。

跑到ICU,见到我,他想坐起来,我看得到他的努力,但终究没有成功。

他已经说不清楚话,只能靠他太太来翻译。

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你,我顶不住了。”

高老师的手,苍白的指头没有一丝血色,毫无生气,赋上死亡色彩。我清楚地知道,这并非完全是恐惧,更多的对于一条生命在眼前凋零殆尽的震撼与无助感。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希望给他以温暖。


第二天,他们就出了院。他们出院,绝不是病好了的那种出院,他跟家人说不想死在医院里。他母亲夜夜哭泣,他太太不敢哭,怕自己眼睛肿了影响到孩子。但却在晚上或临晨的时候,在输液室打了好几天点滴。

而我,又被深深的挫败感击垮了。

我没有办法救他,只能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如果我再厉害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把他救回来?

疾病,F***!

主任说,习惯就好了。但真的可以习惯吗?

我不知道。

之后的两个月,我做过三次差不多的梦,梦里我都进入了一个没有光亮的房间,里面是高老师冰凉的尸体,我进入房间,遁入黑暗,默默地从这头走到那头,摸索着打开房间出口的门,再出来时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回头再望,那个房间已经隐匿在一片白雾之中。

高老师曾经问我为什么要当医生,现在我觉得我可以回答了,尽管他已经听不到了。

我之所以当医生,就是为了安放一种信仰。

让那些深陷重重雾霾的人们,看到人性里真正闪耀的光。

让那些被颠覆的信仰,能够在未来的日子里重新生长。

子弹 发表于 2021-6-22 15:53:34

人家温暖,我们也遇到这样的好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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